紮著籬笆的小院中，一個竹帽芒鞋，麻布粗衣的白須老者，正在給院子裏的苗圃澆水，雖是寒冬時節，整個院子中，卻綠意盎然，有不少地方，還盛開著鮮花。老者澆水的方式也很奇特，並沒有使用澆壺，而是用手指往苗圃中指指點點，但凡是指向的地方，都會有幾滴水珠落下。水珠一旦滴入土壤之中，不消幾息，便會有種子從下面破土而出，鉆出嫩綠的芽來。

天上還飄著小雪，小院中自是片雪不沾，從外面的小徑上，卻是斜斜走來了兩道身影，一個身材中等，步履生風，一個身材略顯瘦小，步伐輕盈。

唐生傑帶著鐘離停在了小院之前，給了個顏色，示意他跟著自己做一樣的動作——深深作揖下身，雙腿也彎了下去，行了一番凡俗中的三跪九叩大禮。

把這一套禮節做完之後，唐生傑保持著趴跪的姿勢，臉沖著地面：“不肖徒兒唐生傑，拜見師尊。”

小院中許久都沒傳來回音，老者依然自顧自地在澆水。

唐生傑等了半晌，才又喊了一聲：“不肖徒兒唐生傑，拜見師尊。”

依舊是沒有任何回應。

盞茶工夫後，唐生傑繼續喊道：“不肖徒兒唐生傑，拜見師尊。”

一直過了約麽兩個時辰，每次不到一刻鐘，唐生傑都會重覆同樣的話，一旁的鐘離等得納悶，裏面那老者顯然是唐生傑的師尊，為何卻不理會唐生傑？

離開太州仙城後，鐘離跟著唐生傑一路來到海天閣，很快就取了屬於自己的海天閣弟子身份令牌。

然後唐生傑說，入門不僅要拜他，還要拜師祖，便跟著一路來到了這座不大的小山上，又放棄步行，走了小半日，才走到這處小院，卻又吃了個閉門羹。

院中的老者，自顧自地打理著小院的，在雪景中，生機勃勃的小院顯得格外突兀。

現在不僅鮮花盛開了，甚至還有不知哪裏來的蜂蝶飛舞在其間，老者很愜意地停止了澆水，轉而走到院中的石凳旁邊，開始烹茶了。

就這樣，外面有兩個人一直跪著，越來越多的雪花落在他們身上，兩個都變成了雪人，卻還和雕塑一樣，保持一個姿勢，一動不動。

老者不理不睬，直到夕陽西下，天上已有繁星點綴的時候，才悠悠打開了小院的柴門：“你們進來吧！”

“多謝師尊。”

唐生傑神情有些激動，起身的時候身子竟還顫了一下，雪花抖落，身體好似要倒下，旁邊的鐘離伸手去扶，唐生傑卻按住了鐘離，說道：“默然，先拜見一下師祖。”

“劉默然，拜見師祖！”

鐘離恭恭敬敬拜道，這老者實力驚人，顯然在化嬰境中也不是易與之輩，不知是海天閣中哪位資深長老，估摸著，實力至少有天魔門元老院十三長老或者羅睺殿九大殿主的水平。

老者卻並沒有回應鐘離，而是向著正前說道：“唐生傑，我早與你說過，你我師徒緣分已盡，你收了弟子，又何必來拜我？若你一個人，你在這跪十載春秋，我也不會理睬。但這孩子老實又乖巧，陪你跪著沒有一點怨言，又年幼體弱，我心疼他，才讓你們起來。到裏面喝杯茶就走吧！”

唐生傑嘆了口氣：“師尊，你還不肯原諒我嗎？”

“原諒自然是早已原諒，你做下的事情，我毫不記恨。但我也意識到，你太心軟，並不適合做我的弟子，我並未將你逐出師門，只是斷了我們兩人之間的聯系，已經是對你仁至義盡了。今日若非看在這孩子的份上，我一句話都不會同你說。”老者目光落回到鐘離身上，“劉默然，觀你氣息，只是通神境一重，這身弟子衣服也只是今日才換的，想來是並非考核入門，而是唐生傑用特例收下的弟子吧？”

鐘離點點頭，答道：“師祖說的是。我一名先人與師尊有舊，留下信物讓我來拜入海天閣。”

老者擺手道：“他不可稱我為師尊，你也不必稱我為師祖。你這性子，和唐生傑一樣，不急不緩，卻又有些迷糊，平日中也並不惹人討厭，關鍵時刻也不見得不靠譜。但正因此，太過於質樸的你們，有時候沒了優柔寡斷，反而會陷入某種執念之中，害人害己。‘切莫讓情緒主導你的行動’，我只告誡你到這裏，往後的修行路，你跟著唐生傑走就是了。這是你們之間的師徒緣分，而非和我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鐘離無言以對。

“師尊，我此次是有一事相求。”

唐生傑開口說道。

“什麽事？”老者好像有一點興趣，又好像有一些不滿，“原來是有事相求，才來拜會於我的。”

“這件事，其實也是默然想來求的。”唐生傑娓娓道來，“默然在尋我的途中，跟著執事周密，然而中途卻被妖族襲擊，周密被殺。此來是希望師尊出手，以‘氣海無量神功’追溯當時影像，尋找殺害周密的兇手。”

“生死都是常事，你還未看開嗎？”老者的神色一下子變了，剛流露出來的和顏悅色頓時消失，語氣也變得極為不善，“若是托我給這孩子什麽功法寶貝，我倒願意。但這件事，你還是不要抱有什麽想法了。當年的事情，給你的教訓還不夠嗎？”

“師尊再責難我，我也不認為當年有錯。”唐生傑卻也上來了脾氣，漲紅了臉，聲音也提高了八度，“既然師尊不願出手那便算了，宗門的長老們，也不只有師尊才有追蹤兇手的能力。”

“那你去找其他人便是，何苦來尋我？”

老者冷笑一聲，不等唐生傑回應就揮手關上了柴門。

緊接著一股無形的氣浪推到了鐘離和唐生傑身上，嗡地一下將二人席卷而出，帶著許許多多的雪花一起，從山頂遠遠拋飛，一直落到了山腳之下。

風雪依舊，鐘離拂去了身上的雪，轉頭看著半截身子都陷進了雪坑裏的唐生傑，開口問道：“師尊，現在我們要往哪裏去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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